霓虹燈點亮了一個世紀的香港街道夜景，是香港城市文化中必不可缺的象徵。可惜燈光退去，霓虹工匠不是退休，就是轉行，只留下為數不多的老師傅。80後的劉浩輝是霓虹業的新血，原本從事多媒體設計工作的他，因興趣愛上霓虹燈，並遠赴台灣學習霓虹工藝，探索霓虹燈轉型的各種可能性。他今年成功與時尚品牌及藝術團體合作，為霓虹燈賦予新意義，轉型之路漸見曙光。  （記者：靜儀 攝影：蔡啟文）

　曾經「高高在上」的霓虹燈，現時已經「落地」展示。在銅鑼灣一百貨公司內，有一間時尚品牌的期間限定店，店舖櫥窗、裝潢以各種霓虹光管裝飾，有經典的當舖招牌造型，也有「HONG KONG」、「NYC」、「愛」等中英文字，紅、黃、白色的燈管閃爍璀璨，中西交融。這些都是劉浩輝（Jive）設計的霓虹燈飾。Jive獲邀與時尚品牌合作，將霓虹文化在時尚界延伸。他接受本報專訪時表示，霓虹燈是興趣，是工藝，是文化，也是一門生意。「霓虹招牌盛載香港多元的歷史，但想要重回昔日的發展巔峰，很難。現時商業模式不同了，要先找到生存辦法，方可傳承手藝。」

劉浩輝為時尚品牌店舖創作的霓虹招牌燈飾。

　霓虹燈要搶眼

　Jive的工作室，收藏各式各樣的霓虹燈飾，有衣架、平底鍋等具有玩味的日用品形狀，亦有他設計的中英文字體，格外搶眼的必屬《Lost and Found — Dragon Phoenix》。Jive說：「這件作品的靈感源自昔日本地酒樓辦婚宴時出現的龍鳳呈祥木雕。龍鳳木雕與霓虹燈一樣，是屬於某一個時代的產物，曾經風光，日漸式微。」作品採用的燈管，分為透明、白色及顏色光管。為燈管注入氖氣，會呈現當舖經典的紅色；注入氬氣和水銀，會變成藍色。白色及顏色光管通過加入綠、黃，藍或白色的螢光粉，能幻變出不同色彩，白色光管也能呈現青色、粉藍色。即使是同一種顏色的兩條光管，若分別注入氖氣與氬氣，也會呈現不同顏色。

　霓虹燈經過時代的發展，從有限的顏色，到高峰時演變出近一百種色彩。隨着霓虹招牌逐漸被LED取代，市場需求減少，現時霓虹燈只有二十多種顏色選擇。Jive指出，從觀賞角度比較，霓虹燈更勝LED，「玻璃做的霓虹燈，燈管內光線折射四散，可以360度全方位發光，與大自然產生光線的特質相近。相對只向前發光的LED，比較柔和，兩者產生光線的原理不同。這亦是我迷戀霓虹燈的原因。」

霓虹藝術家劉浩輝與他兩年前創作、兩米高的《Lost and Found —Dragon Phoenix》。作品以光管將龍鳳圖案勾勒，色彩富有層次，令靜態畫面猶如動起來。

若要霓虹燈產生不同的色彩，需以不同顏色螢光粉輔助。

　霓虹燈要入屋

　Jive投身霓虹行業近4年。他選擇加入這個式微行業，是因為8年前參觀了一個霓虹招牌展覽，被炫目的燈光所吸引，並希望學習這項工藝。由於本港缺乏系統性的霓虹教學課程，Jive於2019年兩度前往台灣學藝，完成課程後回港，一邊繼續多媒體設計工作，一邊苦練霓虹手藝。約一年後，開設了名為「九龍霓虹」的工作室。他表示，霓虹燈的製作原理看似簡單，其實背後涉及工藝、電學、物理、化學等理論。Jive向記者示範，先將玻璃燈管放在設計圖上比對位置，再在燈管畫上記號，然後甪攝氏800至1200度的高溫火槍將玻璃管均勻燒軟，燈管受熱後便可屈曲塑形，期間要不時吹氣協助定形。最後抽走管內空氣通電，再填充不同氣體便完成。「若其中一個步驟出錯，燈管就不會發亮，或損害其使用壽命。」Jive補充，霓虹燈成品的溫度接近體溫，用手觸摸也不會灼傷，一般可用上數十年。

　為了令大眾認識霓虹工藝，並親身參與其中，Jive在2021年開設霓虹燈工作坊，以一日體驗的方式，讓參加者學習理論知識、設計要點，以及基礎練習，一嘗製作霓虹的樂趣。「工作坊上會解答參與者對霓虹燈的迷思，例如顏色選擇、使用期限、氣體是否有毒等，當人們了解過霓虹燈的製作原理後，會更容易『入屋』。工作坊至今有200多人報名參與，年齡層涵蓋十多歲的中學生至五十多歲的退休人士，有些參與者更來過十多次，希望深入鑽研。」Jive喜見很多人和他一樣對霓虹燈充滿興趣，因而在今年9月推出實習生計劃，並收到逾100份報名表。他希望透過長時間的指導，加深公眾對霓虹工藝的認識，集思廣益探討霓虹延續的方法。

在Jive的工作室內有不同造型趣致的霓虹燈飾。

　霓虹燈要縮細

　Jive回想學藝之初，已知行業發展有限，並不打算全身投入其中，只作興趣。不料疫情期間被公司裁員，令他萌生全職的想法。「2021年初，一位雜誌社總監向我訂造單字書法的霓虹?燈，似是看到發展機會，便嘗試轉而創作小型霓虹燈飾。最初一兩年的收入只能勉強維持生計，到今年第三年才算好一點。」在Jive的工作室內，依然放着當年第一張訂單的書法字霓虹?燈「夢」，是他後來再造的作品。他回憶初出茅廬時，因訂單要求的光管粗幼與他所學的不同，花了大量時間埋頭測試火槍與接駁等工序，光是燒製一個字就用了一星期。現時製作相同的字，只需兩三小時就完成。Jive直言，創作中文字時最傷腦筋，不止字體筆畫多，製作時亦要考慮光管的線條走位、緊密程度等，這些細微之處尤其考究製作者的功夫。「傳統霓虹招牌的製作工序繁複，不少外國霓虹工匠看見華人做的中文字霓虹燈，都大感驚訝。」然而相比文字，現時客人較多訂製Jive的原創設計產品，如獅子山等象徵香港形象的霓虹，Jive認為原創性有助霓虹燈持續發展：「我一直嘗試製作小型霓虹燈，令客人覺得霓虹燈不一定要高掛在戶外，而是能放在家裏近距離欣賞。」

Jive後來新造的書法字霓虹燈「夢」。

　霓虹燈要跨界

　除了客人訂製、餐飲、時尚品牌與電影行業外，藝術團體亦成為Jive的客戶。今年他為霓虹燈套上藝術光環，與香港芭蕾舞團及AIRSIDE商場合作，配合芭蕾舞劇《綠野仙蹤．人生歷奇》為商場設計兩組沉浸式霓虹燈藝術裝置。作品依照《綠野仙蹤》的故事情節，在美國童話中注入香港特色，40支光管組成的霓虹彩虹會根據觀眾擺出的姿勢呈現不同的閃爍效果。Jive表示自己參考了傳統霓虹招牌閃動的方式，「昔日香港的海鮮酒家、麻雀舖、娛樂場所的招牌燈光會不停閃動，給予我創作靈感。另一組裝置以霓虹燈扭出蘋果樹，當觀眾站在樹前舉高手，就能點亮果樹，展現五顏六色的心形果實，以此希望參觀者能發掘自己的能力與天賦。霓虹燈加入了編程，令其達到互動的效果，展示了霓虹燈的另一面。」在日新月異的時代，夕陽行業要轉型，加入科技元素是必然的。將霓虹、科技、創意融為一體變成藝術品，也許是霓虹燈的另一出路。

　Jive表示，這幾年遇到的客人、展覽觀眾及工作坊參加者，讓他感受到仍然有不少人支持霓虹燈，仍有人欣賞霓虹，給予他足夠信心，繼續堅持令霓虹燈發光發亮。

劉浩輝與香港芭蕾舞團合作，創作融合藝術與科技元素的霓虹裝置。

小型霓虹燈飾製作過程

將玻璃燈管放在設計圖上比對位置，並用筆在燈管上畫記號。

用高溫火槍將玻璃管燒軟，期間要不停轉動玻璃管，使之均勻受熱。

燈管加熱變軟後，可屈曲塑形，同時向管內吹氣有助定形。

過程中須用上不同溫度的火槍，以便屈曲。

抽真空後通電，再注入氖氣等不同氣體，便告完成。

記者觀察

　保留霓虹文化 是誰之責？

　街上的霓虹招牌，不拆不行嗎?拆掉後，重新做一個不行嗎?霓虹一定非要轉型不可？懷?這些疑問，記者開展了「霓虹燈轉型」這個專題系列。通過訪問不同的持份者，了解到即使霓虹招牌只要符合相關安全要求、條例，可以合法使用，但由於條例限制過多及LED的出現，街道已經越來越少霓虹招牌。霓虹藝術家劉浩輝強調，若有霓虹招牌訂單他一定會接，可惜過去一年，只接到一兩單。

原本屬於街道的當舖招牌，被劉浩輝縮細變成商場店舖燈飾。

　這邊廂，屋宇署推行《建築物條例》，舊的、不符合條例的霓虹招牌不拆不可；那邊廂，旅遊發展局仍然在推廣霓虹招牌是香港城市特色。兩者相悖而行，令行業陷入尷尬局面。保育機構「霓虹交匯」總經理陳倩雯說，昔日霓虹師傅製作的招牌充滿「民間智慧」，既會選用較輕的物料，減低重量，在安裝時也會為招牌加上俗稱『蝦鬚』的零件穩固，遇上大風時可以卸力，減低安全風險。她認為，現時《建築物條例》規定霓虹必須加固角鐵，會令招牌重量增加，遇上大風或有危險。

　傳統霓虹燈工匠胡智楷表示，想安全地保存街上的霓虹招牌，維修保養更是重要。他說，商戶都非常重視自己的招牌，雖然保養成本高，但只需每隔數年維修一次，便可減慢生鏽、燈管老化的速度，足以保留「生招牌」。

　霓虹燈無疑是香港具吸引力的城市特色。在當局以安全因素為理由，逐一拆卸霓虹招牌的同時，是否也應考慮投入資源和調整條例的空間，資助商戶維修招牌，好讓這些城市地標能安全地、穩固地保存下去？

霓虹招牌被拆卸，幸運的，可獲保育團體保存，並有機會公開展示，但更多被拆的招牌，只能被送往堆填區。 （大館網站圖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