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白山的雪線在宣紙上漫開時,總有幾枚狼毫飽蘸着墨汁,在北國的晨光里勾勒文明的經緯。
6月28日將啟幕的「文化吉林·盛世收藏」拍賣會中,「先生向北」版塊陳列的不僅是書畫珍品,更是一群知識分子用筆墨在邊疆土地上豎起的精神界碑——當王慶淮的花卉在凍硯旁綻放,于省吾的聯語在雪夜中凝霜,潘素的青綠山水與羅繼祖的草堂月色相映成趣,我們忽然讀懂:所謂「向北」,原是文化基因在北緯43度的深情扎根。
王慶淮:花卉里的寒地詩學

王慶淮墨寶
松花江解凍的聲音,曾落進王慶淮的硯池。這位從江南走來的畫家,在吉林的雪野中發現了別樣的生機——他畫的刺玫果總帶着冰晶的稜角,葉片邊緣的皴法酷似長白山苔原的紋理,就連尋常的野菊,也在他筆下開出了抗寒的倔強。據說某次在鏡泊湖寫生時,他見老漁翁用凍僵的手解開漁網,網眼裡掛着的冰碴折射出七彩光,遂以「破墨潑彩」之法,讓《寒江獨釣圖》的蘆葦稈上凝結出了真正的霜花——這種將邊疆物候轉化為藝術語言的創造,恰似他在日記中所寫的:「北地草木皆有骨,需以鐵線勾其魂。」
于省吾:聯語中的金石心魂

于省吾墨寶
長春文廟的碑刻曾映照着于省吾研墨的身影。這位古文字學家將甲骨文的蒼茫刻進書法對聯,在「兩間草堂」的燈影里,用羊毫筆寫出了青銅器的鼎彝之氣。在寫「斯文在茲」四字時,于省吾起筆如鑿刻獸骨,收鋒似摩挲玉琮,每個轉折處都藏着《尚書》的哲思。最動人的是那副《松風硯語》聯:上聯「雪嶺孤松撐日月」的「撐」字豎筆貫通紙背,恰似他在戰亂年代守護古籍的決絕;下聯「硯田片石載乾坤」的「載」字橫畫如砥,暗合着知識分子「為往聖繼絕學」的擔當。
這些聯語不是文人單一的雅玩,其背後是用筆墨築起的文化堡壘,讓關東的風雪中始終迴蕩着中原雅韻。
潘素:青綠里的南北和弦

潘素墨寶
當潘素的青綠山水鋪展在吉林公署的案頭,松花江的浪濤與太湖的漣漪在絹本上完成了一次秘語。這位出身蘇州的女畫家,將江南的煙雲水汽帶入北國山巒,《長白攬勝圖》中,主峰的礬頭皴法糅合了董源的披麻與關仝的斧劈,青綠敷色里摻着長白山的礦物顏料,使畫面在冷光中透出幽藍。據說她曾在冬夜登上玉皇閣,見雪月交輝下的群山如黛,遂以螺青調石綠,讓傳統青綠山水在邊疆煥發出 「寒玉生煙」 的意境。
這種文化基因的跨地域生長,恰似她腕底的筆觸:既守着江南的細膩,又接納了塞北的曠達。
羅繼祖:草堂外的文脈年輪
「兩間草堂」的竹簾上,至今還留着羅繼祖研朱時的指痕。
這位羅振玉之孫在長春築廬著述,將祖父的金石考據與北國風物熔鑄一爐。他畫《北地春耕圖》時,田壟的走向暗合夫余國遺址的考古測繪圖,耕牛的韁繩用的是渤海國壁畫的線條;題跋中 「稼穡與文脈同耕」 八字,隸書裡透着漢簡的率真,又藏着東北農墾的質樸。最妙的是那幅《草堂夜雪圖》:雪落寒窗的留白處,隱約可見他批註《遼史》的硃筆字跡——當文人的居所成為文化傳承的容器,筆墨便成了丈量歷史的標尺。
這些散落在圈樓拍賣冊頁里的墨跡,實則是知識分子用生命寫就的「北地文化宣言」:王慶淮以自然物候重塑美學語言,於省吾用金石考據築牢文化根脈,潘素借山水形制打通南北文脈,羅繼祖以居停之所延續學術薪火。他們的 「向北」 不是地理遷徙,而是文化基因的主動扎根——正如長白山的岳樺,將根系深紮岩縫,卻在風雪中撐起一片蒼翠。
當這些作品在圈樓的燈光下展開,我們看見的不僅是筆墨的精妙,更是一個民族在邊疆土地上的文化自信生長史:它們讓塞北的風雪有了詩意的形狀,讓邊疆的歲月有了文明的刻度,更讓「先生」二字,在北國的晨光里成為了永不褪色的精神坐標。(記者 冀文嫻)
頂圖:羅繼祖墨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