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上初中的時候，文化大革命正熱火朝天。初一的上學期，沒有課本。老教材不敢用，新教材還沒到。怎麼辦呢？老師自己想辦法。數理化還好說，語文課很難辦，搞不好觸了雷，就要犯政治錯誤。我們的語文老師叫王化䘵，他想了個好辦法，帶領我們學習毛主席詩詞。所以我們班的學生，37首毛主席詩詞都背得滾瓜爛熟。

　有一首《七律.和柳亞子先生》，現在我還能背：飲茶粵海未能忘，索句渝州葉正黃。三十一年還舊國，落花時節讀華章。牢騷太盛防腸斷，風物長宜放眼量。莫道昆明池水淺，觀魚勝過富春江。

　那個時候我們就知道有個柳亞子。柳亞子是老同盟會員，當過孫中山的秘書。國民黨和共產黨較量，他幫助共產黨罵國民黨，是共產黨的好朋友，和毛主席私交甚好。共產黨打敗了國民黨，要建立新中國了，柳亞子應邀到北京參加政治協商會議。

　那時候新中國正在籌建，百廢待興，日常工作還沒走上正規。柳亞子剛到北京，也沒什麼事，無非是走走親戚，看看朋友。有一次，他去看朋友，向管理部門要車。因為小車很少，派不出來。柳亞子就給周恩來寫了一封信，讓周恩來給他派車。周恩來天天忙得不亦樂乎，柳亞子的信沒有送到周恩來手裡。柳亞子就很不高興，抱怨「出無車」。

　還有一次，柳亞子想吃黃瓜，叫食堂管理員去買黃瓜。管理員很為難，說現在不是種黃瓜的季節，你叫我去哪買？柳亞子大怒，一個巴掌甩了過去。事後，他向朋友抱怨「食無瓜」。

　柳亞子覺得自己受了委曲，就寫了一首詩送給毛主席。在這首詩里，柳亞子大發牢騷，埋怨共產黨不夠朋友，乾脆，我也不給你們添麻煩了，我回老家歸隱釣魚算了。

　柳亞子的詩有一句「無車彈鋏怨馮諼」，這是一個典故。

　孟嘗君是戰國四公子之一，齊國的實權派。他養了一大批門客，按照能力大小，分為三六九等。有個叫馮諼的，初來乍到，看不出有什麼能耐，級別不高，出門沒有車，吃飯沒有魚。他就彈着長劍唱歌：出無車，食無魚，寶劍啊，咱們回去吧！孟嘗君聽到了，心想萬一這人有點本事呢？就改善了他的條件，配了專車，吃飯加個紅燒魚。原來，這馮諼真的有本事，他為孟嘗君營造狡兔三窟，使孟嘗君逃過一劫，東山再起。

　柳亞子也不是真的想走，他用馮諼比自己，希望毛主席做孟嘗君。

　毛主席看了他的詩，很重視，寫了一首詩和他。毛主席勸他眼光要遠，肚量要大，不要為一點雞毛蒜皮的小事就牢騷滿腹，要當心生氣多了影響身體健康。不要回富春江釣魚了，昆明池不是很好嗎？不要怕懷才不遇，以後還多有仰仗呢！

　柳亞子看了毛主席給他的和詩，非常高興，又寫了一首詩給毛主席，我不走了，跟着您干！

　過了幾天，周恩來、鄧穎超請柳亞子吃飯，柳亞子很高興。酒過三巡，周恩來說，柳先生，最近事多，再加上條件有限，照顧不周，請您原諒。有句話不知當講不當講。柳亞子說您講您講。周恩來說，以後有事好商量，但革命隊伍里打人是不允許的。柳亞子聽了一臉尷尬。周恩來又說，我還有點急事需要處理，讓鄧穎超陪您，我先走了。

　我們都知道周總理文質彬彬，溫文爾雅，其實他還有另一面，是非分明，剛正不阿。他發起脾氣也是蠻厲害的。柳亞子是毛主席、周總理的老朋友，幫過共產黨的忙。但是從本質上講，他和共產黨不是一路人。他到北京來，就是要論功行賞，當官做老爺。在革命隊伍里，官兵平等，你憑什麼張口就罵，抬手就打？對這種軍閥作風，不能寵着慣着，該批評就得批評。

　經過周總理和毛主席的一打一拉，柳亞子也有所覺悟，收斂了許多。新中國成立後，柳亞子當了中央人民政府委員，官不大，很體面，配了專車，黃瓜隨便吃。（李長在）

　頂圖：黃瓜隨便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