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月13日，午飯剛過，「最美331 起點在丹東」邊境外宣採風活動採訪團一行便站在虎山鎮的田埂上。當地隨行的工作人員抬手指向東南，青黛色的山巒在霧中若隱若現：「那就是虎山，長城的龍頭，就臥在鴨綠江邊喝水呢。」順着他的手勢望去，碧綠的江水像被誰抖開的綢帶，輕輕纏繞着山腳下的城牆，灰褐的磚土上，六百餘年的風煙凝成了磚縫裏的青苔，一觸，仿佛就能碰響明代的晨昏。

    都說長城是條巨龍，可在許多年裏，這條龍的「頭」竟藏在了歷史的褶皺裏。少時讀課本，總說明長城東起山海關，直到後來考古隊在虎山的土層裏翻出明代的城磚、台基，那本泛黃的《明史》裏「東起鴨綠，西抵嘉峪」的記載，才終於有了具象的落點。如今再翻中學歷史書，那句「明長城東起鴨綠江邊」的註解，正是對這段沉睡歷史的喚醒——成化五年（1469年），遼東副總兵韓斌督修此段長城時，大抵不會想到，他壘起的不僅是磚石，更是一條巨龍的「點睛之筆」。

    拾級而上，最先撞見的不是雄關的巍峨，而是明代軍事智慧的細密。鴨綠江右岸的護城河靜靜流淌，像巨龍頷下的須；攔馬牆橫亙在前，是龍鱗般的屏障；第一座大型台址巍然矗立，如同龍首的犄角。再往上，長城牆體順着虎山的起伏蜿蜒，每隔一段便有牆台探出，遠遠望去，真如巨龍身上的鱗甲，在霧中泛着古銅色的光。史載明代邊防「城堡以容兵眾，墩台以明瞭望，壕牆以制衝突」，此刻站在這牆台上，仿佛能看見當年戍卒舉着烽燧，在暮色裏眺望遠方，他們的目光越過鴨綠江，落在東北亞的蒼茫大地上——這裏從來不是孤立的牆，而是農耕文明與游牧、漁獵文明對話的渡口。

    登上最高處的敵樓時，秋霧恰好散盡。對岸的田野清晰可見，稻浪翻滾，與這邊的長城形成奇妙的呼應。忽然想起，虎山腳下的土地，早在上古便是燕、秦、漢遼東郡長城的必經之地。那些散落在山間的秦漢瓦當，和明代的城磚疊在一起，像一部厚重的史書，一頁寫着衝突，一頁寫着融合。多少年來，不同民族沿着江與城的脈絡往來，馬隊踏着晨霜從牆下走過，商船載着貨物在江邊停靠，昔日的「戰牆」，漸漸成了「通途」。就像寬奠六堡的故事，從「守邊」到「共生」，長城卸下了烽火的使命，卻成了各族兒女共建家園的見證。

劉海東攝

    下山時，秋陽穿透雲層，灑在城牆上，磚縫裏的野草閃着金光。我忽然覺得，虎山長城不是一條靜止的牆，而是一條流動的河——它淌過韓斌督修時的煙火，淌過《明史》記載的筆墨，淌過課本修正的字跡，如今又淌進新時代的晨光裏。寬甸人說要弘揚長城精神，我想，這精神或許就藏在它的轉變裏：不只是抵禦，更是包容；不只是堅守，更是共生。

    暮色四合時回望，虎山長城真如一條巨龍，頭枕鴨綠江，尾接長天。它不再需要烽火狼煙證明自己的價值，因為每一塊磚都是文字，每一段牆都是章節，寫着中華民族從衝突到融合、從守邊到復興的千年故事。江風拂過，磚縫裏的野草輕輕搖曳，那是巨龍在呼吸，也是歷史在低語。（記者 黃鶯 王藝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