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個字，只有16個字，在那份1.8萬字的綱領性文件中僅僅佔比0.08%。然而直至2169天之後，才會有人真正體會到它意味着什麼。

　2025年10月20日凌晨，一篇名為《近期中美出口管制之爭的事實與辯論》的文章，突然上線。作者崔凡，是對外經貿大學國際貿易系教授，同時也是財政部、商務部特聘專家組成員。當然，作為昔日倫敦經濟學院的法學碩士，他還有一個身份：律師。

　崔氏表示，10月9日，當中國商務部一口氣發布7個公告，其中的61號公告即公布「對境外相關稀土物項實施出口管制的決定」，被以美國為首的西方世界認定是out of the blue——毫無徵兆，或者說是晴天霹靂。

　果真如此？崔氏特別提醒外界注意2019年10月31日中共十九屆四中全會結束後正式通過的那個僅標題就多達46個字的重大決定——（《中共中央關於堅持和完善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制度推進國家治理體系和治理能力現代化若干重大問題的決定》）。也恰在其中，曾有過如下表述：加快我國法域外適用的法律體系建設。

　沒錯，16個字。

　隨之而來的，便是2020年12月出台的《出口管制法》，2023年7月亮相的《對外關係法》。去年12月起，則正式開始實行「兩用物資出口管制條例」，當中第49條明確授權商務主管部門可根據情況進行域外管轄。「了解中國社會科學研究體系的人應該都知道，這麼一句話後面會有不止一個國家級課題展開研究」，崔凡在文中意味深長的表示。

　一片葉子什麼時候最不起眼？那就是當它被放在森林中時。

　關於6年跨度反射弧的神奇故事，自然不會無緣無故提及。一方面，2025年本就是美國在全球率先、也是唯一一個啟動長臂管轄（Long Arm Jurisdiction）的80周年；而10月20日這天，正是中共二十屆四中全會開幕的日子。應該不是巧合，正在美國出差的摩根士丹利中國首席經濟學家邢自強，在崔文面世幾個小時後，也上傳了一篇分析文章——《中美稀土博弈下的四中全會》。

　與一年一度5000餘人參加的「全國兩會」不同，對普通的北京人而言，無論歷史上更著名的「三中全會」還是此刻的「四中全會」，並不會對城市運行產生什麼影響。除了西長安街羊坊店西路1號京西賓館周邊實施了更為嚴格的安保措施外，最多就是公安局常例宣布自19日0時到23日24時禁止在行政區域升放氣球、孔明燈和無人駕駛航天器的規定。

　不過，不管是北京人還是其他地區的人士，乃至這一次註定包括海外大批西方國家政經兩界重量級人物，勢必會將目光聚焦於此。除了可能的人事變動，最重要的是將於本次全會上通過的「國民經濟與社會發展第十五個五年規劃」建議。根據流程，10月23日四中全會公報推出，27日正式公布「十五五」規劃建議，並於明年全國兩會期間全文發表「十五五」規劃。

　所謂的五年計劃或類似中長期規劃，並非中國首創。從1928年至1990年，前蘇聯62年共計出台12次。即便在中國的周邊國家，從越南、印度到韓國、日本，也先後有過不同版本嘗試。然而，自1953年「一五」計劃發軔至今，長達72年時間內從不間斷先後完成14個，且還在中途的「六五」（1981∽1985）期間於「國民經濟」後添加「社會發展」的定語，又在「十一五」（2006∽2010）期間再將「計劃」轉型為「規劃」，中國無疑是全球所有國家、地區中唯一案例。按照推算，至2049年即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百年之際，將會正式進入「二十五」規劃。

　為何選擇五年？為何其他國家基於各種原因放棄，而中國政府又始終堅持該種方式？

　北京方面權威人士日前表示，「五」絕非一個簡單的計數符號。一方面，中國古代傳統意義上一直有五行學說、五方之論，人體有五臟，倫理有五常，讀書有五經，坊間有五福。「五」往往意味着結構、秩序、循環、包容，特別是平衡。

　該人士指出，縱觀歷史，當一個國家處於經濟起步乃至追趕階段，五年計劃非常有效，有助於政府將有限資源集中在重點關注領域，特別是處於農業國向工業國轉型期間效果最為明顯。以前蘇聯為例，其工業產值就迅速成為歐洲第一、世界第二。不過，在經濟發展至更高水平、市場機制更為成熟後，一些國家大多會以更加宏觀、更為靈活的戰略取代五年計劃。

　「畢竟那些零零總總的硬約束指標，對於任何政府而言都是一個挑戰，想長期做到言而有信並不容易」，該人士說。

　顯然，北京方面認為自己仍未發展到滿意水平，市場機制也不夠成熟。哪怕整整一個月前其已官宣在世貿組織當前和未來談判中不再尋求新的特殊和差別待遇，但這不代表中國已主動放棄發展中國家地位。

　「更何況，在言出必行上，中國的長期信用基礎，大概也是獨一無二的」，他笑言。

　關於「十五五」的預熱，是從對「十四五」的總結開始的，而高潮無疑是自9月30日起「鍾才文」在《人民日報》連續8天的亮相。緊隨其後，乃新華社的5篇評論。甚至在網絡世界地位特殊、極為活躍的「浙江宣傳」，也選擇在10月20日一早甩出長文。而收官之作，自然是著名的「任仲平」在四中全會開幕前最後一刻發表的《引領未來，中國做對了什麼》。

　作為中國高層經濟核心決策機構「中央財經委」評論員的指代，「鍾才文」前赴後繼、洋洋灑灑的1.3萬字，被分析家們普遍認為是對「十五五」的定調，而其中某些特定詞彙的出現頻率，就變得意味深長。

　據有心者統計後發現，8篇文章中「發展」出現120次，「增長」出現31次，「創新」出現30次，「科技」出現14次，「轉型」出現13次，「升級」出現了10次。

　同時，「投資」30次，「消費」17次，「民生」10次，「就業」8次，「收入」7次，「房地產」2次，「共同富裕」1次。

　更有意味的是，唯一提及的具體企業，且還先後出現兩次，是Deep seek。

　其實，20日這天國家統計局出爐的一系列官方數據，足以為上述數據背後體現的邏輯做一個另類背書。注意，針對該些數據正反兩個方向的解讀，恰好證明當前中國經濟形勢的複雜性。

　比如，關於三季度GDP同比增長4.8%、前三季度GDP同比增長5.2%，你可以認為較上年全年及上年同期加快了0.2和0.4個百分點。但也可以認為從Q1的5.4%、Q2的5.2%至Q3的4.8%，在逐階而下。

　又比如，9月份消費品零售總額41971億元，同比增長3%；1~9月合計365877億元，同比增長4.5%；特別是前三季度消費支出對經濟增長貢獻率達到53.5%，同比增長9個百分點，為歷史上首次超過半壁江山分割線的事實，你可以認為消費方面依舊保持着韌性。但如果再來看剛剛結束的國慶中秋長假，又可能得出另外一個看法：人均消費113.9元，同比下降13%，較2019年同期仍落後4.1%，且相對2025年春節、清明、五一和端午分別回落32.6%、25.2%、0.79%和4.85%。

　可能還有些數據會讓你進一步感覺冰火兩重。這廂，前三季度規模以上高科技與製造業增加值同比增長9.6%；而那邊，前九個月固定資產投入增速滑落至-0.5%，是除口罩時期外罕見的「固投」呈負。

　決策者必然知曉這些數據會令外界產生何種聯想，又會對即將公諸於眾的「十五五」規劃構成怎樣的微妙聯動。最近一次參加最高層經濟形勢專家和企業家座談會的代表之一、華創證券首席宏觀分析師張瑜，就表示「經濟結構出現較大分化」。

　在一眾主流經濟學家眼中，以地產和基建為統領的傳統經濟增長引擎勢弱已不可避免，而以新質生產力為代表的新引擎雖高速運轉、成長迅猛，但尚未能完全接棒。也恰是在新舊動能深層轉換之際，被定義為「未來五年頂層設計」，事關2035年達成中國式現代化全局戰略任務的「十五五」規劃，就將在短期和中期局面未必完全匹配的情形下啟動。

　沒錯，發展什麼不是問題，怎麼發展的路徑也基本清晰。關鍵，在於——凝聚社會的共識，增強企業的信心，解決民眾的體感。

　由此，便產生了外界對於猶抱琵琶半遮面的「十五五」規劃最好奇的三個地方。其一，還會否如歷個規劃（除「十四五」特殊情況外）那般出台年均GDP目標增速嗎？因為按照既定計劃未來五年平均必須達到4.8%。其二，在民生層面特別是社保改革領域，會出台何等措施？例如至2030年將農民與農民工的基礎養老金提升至每月1000元？其三，能否如「抓生產」般「抓消費」？漢語語境中，「抓」與「促」境界並不相同。

　對了，還有一個最大的不同：如果說過往從「一五」到「十四五」，更多體現的是中國的「家事」、「國事」，那麼在百年未有之大變局下，自「十五五」起大概率還需要為世界經濟提供穩定性和確定性，即內外兼修照拂「天下事」。

　6年前，上一次四中全會最重要報告中的16個字，最終是以一種草蛇灰線的方式揭開了謎底。而現在，又到了細觀詳的時刻。

　還有時間。從從容容，不要着急！

　北京 子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