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從中國重量級官員口中,相距11130公里的深圳與矽谷正式聯繫在了一起。而且,還發生在一個極為特殊的時點。
此前,在韓國慶州參加APEC會議的中國最高領導人,談及2026年承辦城市深圳時曾有過兩個定義,即「世界發展史上的一個奇蹟」,以及「互利共贏開放戰略的重要窗口」。有權威分析家表示,作為國際多邊外交場合,這其實更多帶有外向推介性質。
請注意,其中第一個表述,早在5年前深圳經濟特區成立40周年之際,已由官方蓋棺論定。該人士說:「也因此,正沉浸在APEC中國第三城榮耀的深圳,並未產生太多聯想。」
然而隨之而來,外交部長王毅在相關場合進一步闡述深圳中選的諸多理由時,卻給出了surprise。他說,深圳被譽為中國「矽谷」和「南方科技中心」,集中了中國「十五五」規劃建議中的諸多重點發力的先進產業,是中國式現代化成就的象徵。
從事外交工作43年,且先後兩次合計擔任逾12年外長一職的王毅,素來秉承中國外事系統官員的風格,也就是強調剛柔相濟、不亢不卑,同時字斟句酌、絕無虛言。據稱,相比於首都北京、魔都上海,深圳方面無論官方還是民間一直渴望擁有「科技之都」的名號。而現在,當「中國矽谷」的定義突然來臨,無疑代表着一種欽定式認可。
繼2001年的上海、2014年的北京之後,2026亞太經合組織領導人非正式會議再度花落中國,早就是一個公開的秘密。同時,長三角、渤海三角洲之後,由大灣區代表中國經濟黃金三極中的一端出列,也是題中之義。唯一的問題是,「9+2」裏誰是最適合的擔綱者?
經濟總量上,廣東全域21城2025年上半年財政收入榜中,深圳錄得2226億,較第二至第五名的總和還多出112.56億。在經濟結構的外向型表現上,深圳多年來一直扮演着外貿進出口第一城的角色,去年針對APEC經濟體的進出口額達2.54萬億,較第二名高出3200億。對東盟方面,更是佔到中國的1/5。至於跨境產業統合力上,深圳是公認的全球電子產業供應鏈核心節點,早在15年前,「華強北打個噴嚏全球就感冒」之說已不脛而走。唯一的短板,只是其從未被確認為「國家中心城市」,以至於在「主場外交門戶」的競爭中,偶感氣短。
此刻,「中國矽谷」說出爐,某種程度上釐清了北京最高層拍板時的決策邏輯依據。
頗有意味的是,正是在深圳建立特區的1980年,受諾貝爾獎得主、華裔物理學家李政道邀請,中國科學院物理研究所研究員、也是中國未來最年輕的博士生導師陳春先抵達了三藩市灣區。恰是在此次訪美過程中,陳在矽谷一帶參觀了包括蘋果在內一系列即將進入爆發式成長期的高科技公司,理解了「技術+資本+市場」這個對於當時還未解決溫飽問題的中國極為遙遠的生態模式。歸國後,陳與同事在北京一間簡陋的倉庫裏創辦了「北京先進技術發展服務部」,這也被後來人認定是中關村地區首家不依靠政府撥款、自負盈虧的民營科技企業。
自上世紀50年代矽谷聲名鵲起,全球從來不乏試圖複製者,包括以色列的矽溪、印度的班加羅爾、英國的矽環島,日本的築波科學城、韓國的板橋科技谷,等等。在中國,從北京的中關村到後來的上海、杭州、合肥,一時間遍地開花。不過直至45年後,深圳才在APEC的舞台上被頒發了燙金證書。
必須承認,深圳與矽谷的距離要遠比兩者的物理距離更加遙不可及。深圳建市當年,作為矽谷核心的聖胡塞已建市130年。那一年,深圳的GDP約合1.69億美元,而聖活塞都會區是其74倍;那一年,深圳的城市道路總長不足10公里,而聖胡塞一帶101、280、680高速公路貫穿而過,早晚堵車已經開始;那一年,深圳全市的電話容量不足500門,而聖胡塞是全球通信王者貝爾實驗室的根據地。當深圳剛剛開始嘗試學習「三來一補」時,1980年12月12日蘋果公司已然登陸納斯達克,1.01億美元的融資更堪稱1956年福特汽車IPO後最有影響力的一次上市行動。
而至有完整數據統計的2024年,深圳的GDP為3.68萬億元人民幣,矽谷一帶則為1.23萬億美元。差距依舊存在,但顯然已經能看到「尾燈」。若再將版圖放大,2024年粵港澳大灣區的經濟總量達到14.79萬億人民幣,以年平均匯率計約2.1萬億美元,系加州當年數據的1/2。但別忘了,如果單獨分拆加州,後者可以歸為美中日後世界第四大經濟體。
以屬地企業論,美股七姐妹中蘋果、谷歌、Meta、英偉達、特斯拉、奈飛,均在矽谷風生水起。而深圳這邊,華為、騰訊、比亞迪、大疆、優必選,還有那個突然冒出的新凱來,市值上和創利能量上還不可同日而語,但至少已有了明晰的對標者。
最重要一條,據世界知識產權組織最新報告披露,過去5年,深圳-香港-廣州創新集群每百萬人中就有2292項專利申請、3775篇科學論文,同時開展了135筆風險投資,首次超過東京-橫濱創新集群成為全球100大創新集群的NO.1。
還有組數據也可一觀:2024年中國的研發GDP投入比,已從三年前的2.44%上升至2.68%,合計3.6萬億元。而深圳該項數據是6.46%,相當於全年2236.61億元。再具體到華為公司,一年投入研發1797億元,營收佔比20.8%。值得一提的是,過去十年其總投入12490億元,且從2021年開始從未跌破20%線。
正版矽谷為何成功,又為何薑桂之性老而彌辣?無非三條——依託周邊斯坦福、加州伯克利大學長期支持科學原創研發;囊括全球實力最強勁的風投機構;4000公里外美東兩大證券交易所鼎力支持。有分析人士曾斷言,此三個錦囊,獨屬矽谷。
果真如此?事實上,當深圳戴上了「中國矽谷」的冠冕,以APEC的名義發對外發出請柬時,他同時也正向大灣區的眾弟兄們投遞邀約。而香港,首當其衝。
很明顯,深圳知道自己的軟肋在哪裏。又偏偏,香港是解決這個難題最好的答案。其中兩個優勢非常明顯,即香港是頂尖人才庫和基礎研究的引擎。在2025年QS世界大學排名中,香港大學、香港中文大學和香港科技大學分列17、36和47名,在計算機、工程科學、數學、物理、生物醫學上獨樹一幟。特別在美國頭部大學因「政治爭拗」被迫瘦身——以哈佛文理學院為例,其科學類招生未來兩年將下降75%——香港,看到了機會。
其二自然是港股市場。最新數據顯示,今年前10月共有78隻新股上市,同比勁升47.2%;募資2100億港元,狂飆200.7%,居全球IPO之首。
不必諱言深港兩地的瑜亮情節。只是,如果香港在保持自身充當中國與世界「超級聯繫人」定位的基礎上,以APEC為契機再與深圳聯手成為「超級合夥人」,從主流敘事中刻意強化的「雙城記」,切換到許昕配馬龍乒乓球最強左右手構成的雙打「黃金連檔」,那麼所謂的「中國矽谷」只是一個開始,一個更大的命運共同體,正在構建。
「哪會怕有一天只你共我」,來自Beyond樂隊的《海闊天空》,深圳、香港乃至整個大灣區人,都熟悉,亦都鍾意。
(北京 子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