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夜漸悄，網絡無垠，打開日曆界面：明天大雪。

    於是有生以來關於這個節令的內涵與外延，在頭腦里紛紛漫漫地飛動起來，仿佛一個捧在少年手上的水晶球內的雪花，被用力搖了一下。

    當太陽到達黃經255度的時候，即每年的12月7日前後，這一天便是冬季的第三個節氣——大雪。《月令七十二候集解》：「大雪，十一月節，至此而雪盛也。」這時候降雪量更大，氣溫更低，冰雪難以消融了。

    大雪時節，中國內地大部分地區最低溫度降到0℃以下，東北地區夜間可達零下20℃甚至更低些。在強冷空氣前沿冷暖空氣相遇的地區，會降下大雪或暴雪。降雪會有很多好處，比如淨化空氣，緩解冬旱，抑制細菌病毒，等等。「今冬雪不斷，明年吃白面」「今年麥蓋三層被，明年枕着饅頭睡。」這些農諺和「瑞雪兆豐年」一樣，都體現了農民對雪的期盼。

    大雪節氣有三候：一候鶡鴠（hédàn）不鳴，二候虎始交，三候荔挺出。此時鶡鴠感陰至極而不鳴，「夜之漫漫，鶡鴠不鳴」；老虎已經感知到微陽，進入發情交配階段；荔挺也頂風冒雪開始萌發。

    一候中說的鶡鴠就是寒號鳥。元末明初的陶宗儀在《南村輟耕錄》中寫道：

    五台山有鳥，名曰寒號蟲，四足，肉翅，不能飛。其糞即「五靈脂」。當盛暑時，毛羽文采絢爛，乃自鳴曰：「鳳凰不如我！」比至深冬嚴寒之際，毛羽脫落，若雛，遂自鳴曰：「得過且過。」

    二候是說，到了大雪節氣，百獸之王的老虎開始交配。虎的發情期一般在11月至翌年2月。關於動物界中的王者發情期的與眾不同這個問題，有關專家解釋，在陰曆的十一二月份，天氣逼近極陰的時節，至陰則轉陽，此時老虎的生命力隱隱有勃發之象，你看它爬冰臥雪，仿佛牛羊在青草上一般的自在，渾不以酷寒為意呢。虎的孕期大約三個半月左右，這樣幼虎出生的時候，天氣轉暖，而且食物漸豐，比較容易成活吧。

    三候是說，在冬雪覆蓋的地面上，荔挺開始萌發而出。這裏所說的荔挺，也叫荔草，或馬藺草，它還有馬蘭花、旱蒲、鐵掃帚等多種稱呼，東北稱為馬蓮。這是一種韌性很強的植物。根系發達，耐鹽鹼，抗踐踏，常見於山坡草叢、溝谷河邊、鹽鹼荒甸。類似鳶尾花一樣的藍色花朵，非常好看。馬蓮可用以草編，根須可做成刷子，用來刷鍋或刷鞋等。此外，它又是很好的中藥材，具有清熱解毒、止血消腫、利尿退黃等功效。在傳統文化中，荔挺的抽芽被視作陽氣萌動的象徵。當然這應該是古代農曆制定者所處的黃河流域才有的現象，在遼吉黑三省，馬蓮發芽還早着呢。

    為了梳理頭腦中迷迷濛蒙的鏡像，我使用AI開始檢索大雪的信息。於是天地律呂轉軸撥弦，紛繁的光色中，星空浩渺，萬鏡自展。

    東晉會稽某夜，剡溪遭逢了一場大雪。雪在下，王子猷的意興在飛，他要乘着烏篷船，去探訪一位姓戴的好友。他的無法克制的心情，在剡溪搖盪了一夜。

    明朝崇禎五年的西湖，大雪三日，萬籟俱靜，張岱坐着一葉小舟，穿皮衣，擁火爐，到湖心亭欣賞那上下一白的天與雲及山與水。

    非洲草原上，海明威堅毅臉龐的對面，他的目光盡處，乞力馬紮羅山峰，神秘蒼茫，白雪皚皚。

    吉林省的東南部，白雪皚皚的長白山麓，人參的故鄉，朝陽映照下的神山聖水，那是我好多回夢裏來過的地方。

    童年時候，我最喜歡大雪了。它給孩子們的世界增添了幾分新奇。打雪仗，溜冰車，抽冰嘎（陀螺），無窮的樂趣在無邊的雪夜蕩漾。那時候空氣污染小，下的雪無比潔白，甚至可以抓一把塞進嘴裏。一年中總有幾次一整夜的積雪把房門封住了，人在屋子裏推都推不開。只好從窗子跳出去，整個身心砸進雪窩子裏。感動的情景最難忘懷，仿佛又看到當年早晨上學一出門，發現門口通往大路的小徑兩側出現了高高的雪牆，因為一夜暴雪，雪深及腰，爸爸起大早把雪鏟起來，方便家人的出入。

    「終南陰嶺秀，積雪浮雲端。林表明霽色，城中增暮寒。（唐·祖詠《終南望余雪》）」多麼美好的悠然一望！我的五感，我的身心，被瞬移到了一座青磚碧瓦的客舍里，寬敞明媚的南窗下，潔淨的茶几上擺着四隻白瓷茶杯，茶色溶溶，博士、阿青、小春在品茶閒聊，欣賞着窗外終南山巔純淨的雪。室暖如春，夕陽一抹，仿佛有大提琴聲若隱若現，帶着我的心緒，關聯着萬千意趣，飄飄搖搖，無定無止，不知自己是否在冥想世界裏。

    「先生，茶味如何？」阿青含笑看着我說。

    轟然一聲，仿佛有一道電光，把我從深深的冥想里拉出來，一切聲音色彩，不斷生滅的鏡像，瞬間歸於一點，如泡影般消失不見。

    屏幕上加載着的關於大雪的AI信息依然閃爍，我要仔細閱讀，滿懷着對文明傳承的崇敬，就像閱讀一位大帝的傳記。

    也許是我的心跳吧，或許是這個節令的足音，咚咚地越來越近了。（作者 陳耀輝）

    （註：博士、阿青、小春，是我在《創造青春之中國——走近李大釗》一書裏虛擬的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