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任正非」三個字,以及對他的18個問題變成了3000文字,突然佔據6月10日《人民日報》頭版近三分之一面積時,長期關注中國時政經濟動向的人士都不禁在問:發生了什麼?
倒頭條的位置,罕見的篇幅,註定不同尋常。更何況兩位採訪者的身份也不一般,一位是人民日報廣東分社社長,另一位,則是人民日報評論部主任。
至於被採訪的那位華為創始人兼企業精神領袖,其實早已身背無數象徵符號。比如,「最具國際視野、最積極融入全球化的中國企業家」;比如,「中國硬科技自主突圍的旗幟」;又或者,「一個見證並成功穿越了產業周期的領導人」,哪怕他曾用一架彈痕累累的戰機自喻。
自然,從1987年南下創業,任正非其實也算得上一個地道的「深圳企業家」。有北京權威觀察家表示,1979年中國改革開放以來,深圳企業家亮相《人民日報》有過三個波段高峰。
拔得頭籌者,係招商局前常務副董事長、蛇口工業區創立人袁庚。1981年7月8日,一篇「蛇口工業區建設速度加快」開啟了北京對中國南方這塊改革試驗田未來40餘年始終不渝的聚焦。而1984年1月28日,「蛇口工業區進行管理體制改革」一文出現在《人民日報》頭版顯着地位,更標誌着其「體制破冰者」的定位已得到高層肯定。
第二個時期出現在上世紀90年代,任正非亦首次亮相《人民日報》。而同一時期現身的,還有平安保險的馬明哲。這是中國確立市場經濟後,已將深圳企業視為現代企業制度下充分體現市場經濟活力的樣本之一。
21世紀以來,比亞迪的王傳福、騰訊的馬化騰先後跟進。但真正的噴涌期,是2018年中美貿易糾紛逐步白熱化,特別是華為被美方定點封鎖之後。至今年6月10日,任正非時隔5年以此種高調方式重返,某種程度上也將「深圳企業家」群體再次推向了舞台中央。
出於各種因素,外界對於以專訪形式出現的這篇文章其實多少存在些誤讀,很多分析家將更多的關注點投射於晶片之上。這一方面源於10日這天恰逢中美倫敦會談正處於關鍵時期,所謂「稀土換晶片」說一時甚囂塵上。而任正非在講話中的幾個觀點、某些金句更加深了此種印象。以至於英偉達CEO黃仁勛隨即隔空回應並認同任氏觀點,進而表示「無論有沒有美國晶片,中國AI行業都將繼續前進」。
然而,僅僅是這些嗎?請注意《人民日報》文章的標題一一國家越開放,會促使我們更加進步。事實上,任正非的講話由微觀至宏觀,從晶片的算力突圍到軟件的生態重構,再至人才培養和對教育的重視,以及理論研究上的長期主義,最後回歸為一個完整的Open格局。這,已接近於一份實操性極強的戰略突圍路徑圖。也就是說,任正非口中的「開放」絕不止步於物理意義和地理範疇,更多是精神層面或者哲學境界上的「無可不為」。而這種構思,偏出現在美國退出全球化被西方主流思想界認定是二戰之後全球最重大事件的背景下,當然不會是巧合。
也因此,箇中表達的含義絕不只針對一個信通產業,一個華為企業。
說個小故事,2024年7月,位於上海青浦練秋湖2400畝華為全球最大研發基地落成啟用。據稱,任正非明確要求將環湖的十公里路定名為「十里洋場街」。同時,基地規劃100多個咖啡廳,只為讓七八百位外國科學家「在這裏工作,就不會感到在外國了」。更有意味的是,任將該湖的設計坐標明確定位於日內瓦湖。沒錯,就是今年5月中美就關稅問題首輪交鋒的地方。
美國著名小說家保羅·奧斯特說過,巧合的意義,在於我們願意賦予它多大的重量。6月10日晚間,中辦、國辦聯合發布了《關於深入推進深圳綜合改革試點深化改革創新、擴大開放的意見》。要知曉,該份《意見》其實早在去年8月30日已然出爐,同時也是二十屆三中全會後針對地方的首個重大改革方案,而時隔十個月後選擇這個時點公諸於眾,結合當日一早任正非的亮相,顯然就是某種閉環式安排了。
市場的反應非常敏捷,但靶心似乎也出現了偏差。更多人議論的,是那條「允許在香港聯合交易所上市的粵港澳大灣區企業,按照政策規定在深圳證券交易所上市」。一時間,關於「如何正確定義大灣區企業」,「騰訊有沒有可能回歸A股」,進而「對A股和港股未來走向會產生何種影響」,被爭論的面紅耳赤。
必須強調一下,該份《意見》其實是對5年前10月那份深圳綜合改革試點方案的40項任務的總結,再由其中提煉的48條經驗進一步在眾多領域深化推進,是一個僅屬於深圳特區的另類五年規劃或長期戰略計劃。考慮到當前全球政治經濟形勢,以及中美在科技、貿易、金融等多個領域真實競爭狀況,深圳無疑是在啟動新一輪變革來為全國進行深度壓力測試並打下樣板。從這個意義上,當年的試驗田現在變成了主戰場。
環境變了,角色變了,任務當然會變。而其中的首個任務,並不在於具象的資本市場。北京觀察家們指出,如果仔細研判最新《意見》全文就會發現,題眼是人才,即對引智、培智、用智、以智養智的具體落實。
這一點上,深圳擁有相當的話語權。上世紀80年代,各地對於北京是否給予深圳特區過多優惠政策討論多多,甚至引發了「插針頭、拔針頭」的輿論風波。但很少有人提及,深圳真正的崛起,其實是各地人才的蜂擁南下。其中,包括任正非本人。
由己度人,這正是任正非後來長期所堅持的。眾所周知,以色列數學家阿里蓋爾憑藉其極化碼研究,為華為5G通訊最終覓到了突破口。2018年,任正非親自授予這位獨立學者特別榮譽獎,並向後者所在的大學捐建了阿里蓋爾通訊理論研究所。而就在6月9日,深圳醫學科學院官宣美國「兩院院士」、著名神經科學家丹揚全職加盟。
政策特區首先得是人才特區,中國的特區或才能變成世界的特區。上述「引援」的時點,仍然不會是巧合。
北京觀察家指出,任正非一文落腳點是對外開放,但處處呼喚對內改革。而深圳新一輪試點聚焦於對內改革,卻點點滴滴映射着對外開放。一個形而上,一個形而下,卻終究融於一體。
面對更加自信開放的中國,假如要問,任正非在10日的專訪中給你留下最深刻印象的一句話是什麼?相信很多人會回答:幹就完了,一步一步往前走。
(北京 子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