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香港的中環車水馬龍掠過窗畔,你或許很難想象,千里之外雲南的青石板路上,曾有一條公路串聯起香江與西南的烽火歲月——這就是滇緬公路。如今重走這條「抗戰生命線」,那些藏在雲南驛古鎮、博物館裡的細節,連同香港人譚江柏的熱血故事,共同構成了屬於所有中國人的共同記憶。
在祥雲縣雲南驛古鎮的青石板街旁,「二戰中印緬交通史紀念館」藏在百年老宅中。展櫃裡飛虎隊的手搖發電機、電話機靜默矗立,沙盤上滇緬公路與駝峰航線的脈絡清晰可辨——1938年公路通車後,香港作為遠東重要港口,成噸的援華物資經此轉運西南,古鎮的馬幫蹄印與卡車轍印,早已將香江與雲南的聯結刻入石中。
一街之隔的馬幫文化博物館,三進天井的老建築里仍留着馬槽與貨棧的痕跡。當年從香港貨棧打包的藥品、器械,正是靠這裡的騾馬隊沿茶馬古道深入內地。而比這些物資痕跡更動人的,是一位香港人的足跡:1938年,曾在柏林奧運會上被德國媒體稱為「東方鐵壁」的足球運動員譚江柏,脫下球衣換上軍靴,以陸軍中尉身份來到雲南驛,擔任華僑第十二運輸大隊隊長,接過了物資運輸的重任。

這位後來被香港足壇譽為「譚銅頭」的硬漢,將綠茵場上的敏捷與果敢帶到了「死亡公路」。雲南驛的青石板路上,曾留下他檢查車輛的身影;古鎮的貨棧旁,他曾親手用獨創的「三點式捆綁法」固定物資——這種將貨物以三角形布局穩固綁紮的技術,後來被西南運輸處寫入操作手冊推廣,成為滇緬公路上的「安全密碼」。
重走滇緬公路,泥濘與硝煙早已散盡,但當年的溫度仍在各處留存:大理白族自治州博物館「蒼洱豐碑」展廳的文物中,或許就有經香港轉運的物資部件;雲南驛機場的舊機窩曾是駝峰航線中轉站,不少飛機經香港補給後,將「希望」送往內地。而最鮮活的歷史,藏在譚江柏們的運輸故事裡。
滇緬公路全程1146公里,日軍的零式戰鬥機、頻繁的塌方泥石流,讓這裡成為名副其實的「死亡公路」。為躲避轟炸,譚江柏帶領的車隊只能深夜摸黑行駛,全靠民兵在轉彎處揮舞白布指引方向。譚詠麟後來回憶父親的經歷時說,這樣的場景在心中永遠清晰:「夜晚蜿蜒的公路上,一兩百輛運輸車不開燈前行,白布在月光下晃動,那是生死攸關的信號」。

1942年雨季,車隊在惠通橋遭遇日軍轟炸。譚江柏當即跳下駕駛室,用身體護住裝有盤尼西林的木箱,在彈片橫飛中完成交接。這一幕被隨隊記者定格,成為西南運輸史上的珍貴記憶。在他的帶領下,車隊往返滇緬公路200餘次,運送槍炮彈藥、醫療器械數萬噸,創下零重大事故的驚人紀錄。當道路被炸毀,他便組織隊員用「人肉傳送帶」肩扛手遞,將香港來的物資跨越障礙送往前線,用行動詮釋着「香港擔當」。
抗戰勝利後,譚江柏回到香港,在九龍城寨擺起足球用品攤,將戰場上的紀律化作商海的誠信。1950年兒子出生時,他取名「詠麟」,期許道:「要永遠記得戰火中的家國」。這份傳承在譚詠麟身上清晰可見——從紅館演唱會為駐港部隊演出,到公開反對港獨言論,皆是父親精神的延續。
如今的滇緬公路已成為文化之路,雲南驛的青石板仍在靜靜訴說:那些香港貨棧里的藥品,是雲南馬幫背上的布包,更是譚江柏們用生命守護的希望。2025年香港三聯書店的新書發布會上,73歲的譚詠麟展示着父親遺留的足球與軍功章,動情說道:「他在我心中一直是英雄,足球場上的撲救與戰場上的衝鋒同樣需要勇氣」。這話語裡,是兩代人的精神接力,更是香港與內地血脈相連的見證。
下次若到雲南,不妨走一趟雲南驛——在青石板上踩一踩譚江柏當年走過的路,在博物館裡看一看跨越山海的舊物。你會讀懂:滇緬公路上的每塊碎石,都印着同根同源的熱血;譚江柏們的故事,早已將「遠方」變成刻在血脈里的永恆聯結。(記者 張巍)